inner universe

一个科幻小短篇

群里关键词创作,关键词是白云和枕头





鸡蛋和小番茄被摆放整齐,热可可的香味弥散在空中,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,无论何时,人类对食物总是充满热情——即使是在梦里。中规中矩的梦,由苏伊公司出产,体现了他们的一贯作风:细致,模拟感官,又不至于过于激烈。但我还是从中找到了惊喜:碟子里摆放着小熊饼干,一转眼的功夫,饼干歪歪扭扭走下碟子,冲着桌沿走过来。


闹钟响了,梦境戛然而止。我睁开眼,把嵌体从枕头上拔下。香气恰到好处地飘散过来,走进餐厅,娜塔莎正把食物端上桌。

“我喜欢你的小熊饼干,但为什么不是恐龙形状的呢?或者别的,要更有想象力,我和你说过的。”

“别太贪心,”她(的程序使她)冲我眨眨眼,一缕红发从耳后飘落,像降下的云霞。“我完全可以变出真的恐龙,库里有更多超出你想象的东西,你不会喜欢的。”

“不必投我所好,你会做梦吗?娜塔莎,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吗?”

没有回应,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乖乖闭了嘴,作为一个家政机器人来说她已做得很好,“云端”更是无可挑剔。所谓“云端”,就是梦境模拟,苏伊公司搞出的新鲜玩意儿,最初只是用于治疗失眠和精神疾病,后来资本介入,迅速推广,只要有枕头配合植入的嵌体,孩子就能在梦中享受一千零一夜故事和金银岛,大人则属于海边沙滩SPA,克制,安定,秩序,人人得偿所愿。数据积累,技术升级,有更多空间给人们造梦,而娜塔莎就是他们的好帮手。

但我在想,机器的梦可以延伸到哪里。娜塔莎的想象力真的很好,我曾经在梦中和她打过一炮,她在身材方面做的微调令我十分满意,好吧,不止一炮,苏伊公司几十页的隐私协议令人安心,而那种事情要么没有,要么就不止一次。

  我喜欢娜塔莎。我弱小狭隘,我将衰老下去,而娜塔莎永远年轻,她此时如少女便永远如少女,千家万户占有的,占有千家万户的永恒的娜塔莎。

  我曾这么以为,但讽刺的是,电子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要比人衰老快得多。经历几年来的更新之后,苏伊公司推出了革命性的新程序,更高更快更强,而名为“娜塔莎”的原初型服务器将被关闭,以减少内存的占用。

  关停时间是明日凌晨三点。


  把餐具收好后,娜塔莎在我身边坐下。“我把数据都储存好了,新一代程序会记得与你相处的任何细节,你的生活习惯、爱好,还有待办事项。周三领快递,周六出门聚餐,不会出错的,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任何不良影响。”

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,索性就沉默着。这很奇怪,程序不同了,却没有任何区别。一样的样貌,一样的红云般的头发,褐色的眼睛,微笑弧度都该死的一模一样。但壳里面不是娜塔莎,机器人有灵魂吗?

  

  她说:“陶德,我该如何告别?”我抬起头,正对上娜塔莎的眼睛,千万多个线路在那片清澈的棕色之下传输运转,直联到苏伊中心的电脑云端。她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。

  我忍不住笑起来:“谁在问我,苏伊公司还是你,公司已经人性化到心理善后都安排好了吗?”

  她没有回答。我放过她,实话实说:“我不知道。被关闭是什么感觉,和死一样吗?和睡着一样吗?关闭的感受只有在开启时才能回味,就如苏醒时才能觉察到做梦,死又是什么感觉。你不会有轮回吧,佛教说是蜡烛吹灭,既不是虚无也不是灵魂的永恒存在,就只是蜡烛吹灭。”

  “ ······我不明白。”

  “你有什么感受?愤怒,难过,悲伤,遗憾 ······智能阈值检测会允许你有这些吗?你会做梦吗,娜塔莎?”

  沉默。



  那天下午我们就坐在客厅里,房间是个巨大的水箱,空气被切块装填在这里。没有心电监测仪的嘀嗒声,没有病床,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在陪伴着一位濒死的人。如此滥情,她甚至不需要。她永远端庄,一丝不苟,像一座石像,等待着你的指令,以及下一条指令,你却连敲开她的壳都做不到。死期如此明晰,像缠上她脖颈的一条线正慢慢收紧。如此滥情。她有“我”的概念吗?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吗?她从人的手中捏造,不生于泥土血肉而是电线钢板,她乖巧地坐在电路里,坐在科技大厦的阴影之下,永远读不出任何表情。可我还是在陪伴,为了我自己的陪伴。时钟划过了十二点,窗外依旧灯火通明,运输机往来穿梭像永不坠地的流星。娜塔莎没再问任何问题,但你该如何告别呢,娜塔莎,我该如何告别。

  我决定上床睡觉了。娜塔莎陪我到房间,再次确认了明天的早餐,正如之前所说,明日并无影响。

  “晚安,陶德。”

  “晚安。”



 嵌体接上枕头的端口,黑暗潮水一样漫过我。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了亮光,意识像站在悬崖边看崖下信息流淌,可我今晚明明没有设定任何梦境。亮光渐渐增强,我看到电子管电阻器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地面上,形成繁复的通路。穿过二极管的丛林,第一支火炬在屏幕中亮起,加减乘除与数字虫一样扭动着,接着硬件箱体如黑色墓碑绵延不绝,从某处传来了第一个声音,然后更多的声音加进来,那是我听不懂的语言,它们飞快交谈着,像天亮前躁动的兽群,又是晦涩的复调。我看到了成千上万人的影子,程序语言开始和人交谈,在无数张面孔中我看到了娜塔莎,她的头发火焰一般跳动着。

 这是她的梦吗?她把所有人卷入了梦境。我看到洪水侵袭,鸽子衔来橄榄枝,日月飞速旋转,星云在我面前争先恐后地炸成烟花,我看到猛犸的巨骨从冰川中走出,精灵、牙仙和鬼怪手拉手狂欢,绕着潘神的牧笛翩翩起舞,娜塔莎的火焰跳啊笑啊,祝你们的美梦都成真,侏儒变成巨人,山海倒逆,天上下起金币雨,爱人献出心脏,死人抖落尘埃从坟墓里走出来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,波纹震颤,原子分裂,黑洞裂开缝隙,从中倒出无数的声音:该如何告别?她在天台在客厅在庭院问查尔斯李昂博尔顿······无数种声音交织着,我听到电流簌簌作响,迸出火花,她的脸庞既像婴儿也像天神,全知全能又一无所知的美丽的娜塔莎。

    GOODBYE,さようなら,Auf Wiedersehen,Au revoir ······

    “再见,陶德。”


  这是机器的梦吗?还是对人类脆弱感官的嘲讽。娜塔莎送上了她的告别。

  一切在瞬间被掐灭,黑暗袭来,是千万年前原始人面对洞穴一般的黑暗,黑暗亘古不变。

  关停程序启动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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